我坚持记得出生时候的光景。
我从中间闯进了那个夏天。
盛夏草地的温柔声音唱歌--我是个大盗贼, 什么也不怕--
我看到小小叶子的树上结出一个硕大的黄澄澄金灿灿的月亮,她伸手来牵我,我就理直气壮地出生了。
后花园突然很吵闹。原来充气的死肥死肥的鸭子和上发条的粉红色的海豚同住在小池塘里,唏里哗啦借来水的声音吵架消遣。
盛夏草地上流动的歌声突然又唱到“我是个大盗贼,什么也不怕”高亢了起来,只剩它独一无二地流转在深夜的后花园的欢愉与哀思中,揉合了, 不可分离了。同时加入的毫无疑问是我的生命。必定谁事先规定了这样:我是个大盗贼,什么也不怕。
我松开牵着黄澄澄金灿灿月亮的手,去掩我打着大大哈欠的嘴。我的嘴从开始就是羞怯的。
然后我睡了。
再醒来时,统统陷入无边的沉默。而我是不懂寂寞的。任充气的死肥死肥的鸭子和上发条的粉红色的海豚安稳于漫长深沉义无返顾的睡眠,以及
梦。我牵着月亮坐在池塘边的深夜也许就飘进了他们的梦里住下了,不然何以找不着了呢?
在一个从头来过的夏天,最宁静的白天。我发现她突然越上了矮墙。便懒怠于动一动,只斜斜倚着小小叶子的枝条,向上面肆无忌惮地洒她的目光。
她来之前我竟不曾留意过蓝天白云。
我想我爱她。
深夜的时候我牵着我的月亮照耀她,与她说话。
她追随一朵白云而来。
她希望留在云的心里,随他一起漂泊,消失无影。
而我,希望什么呢。我希望她留下。可是云朵就要走了,她为着他而走进我的视线,也就要看不见了。这如何不是一种至深至大的寂寞。我想着, 不禁湿了眼眶。
我日日夜夜陪伴她守护云。看云由白而松软泛起了浅浅的灰色。她仍然安稳慵懒地斜倚在小小叶子的枝条上坐在矮墙上。忽然就说:什么颜色,浓重下去,深下去,再深下去不就成了黑色吗?白色呢,也一样啊!她说服了自己高兴地拍了拍矮墙, 泥土一下子松了攀在墙头的手,沙沙地跌下来。落在我仰起望她的脸上,痒痒的。
那一日我认识了深白色。那是一种湿达达的快乐得要落下泪来的颜色。
月亮疲倦了回家的时候,深色的云突然下了一场雨。
她从墙上跳了下去,飞奔的声音,转眼便消失了。带来了一个最空旷的清晨。
存在的真实味道不能长远地弥漫,弥留。所幸,我有梦。还有梦。我的梦也仍然是羞怯的,一如我的爱来不及清晰可见地升上蓝天。怎可以连自己都有怀疑。这不仅仅是一场梦,这是一场被夏天架完了,陷害了的爱吗?
我将她身边的枝条上的小小的芽载人广口瓶。 这是晶莹的鲜活的绿色,还若有似无地浅,他会长大来证明迅速深下去,再深下去的颜色吗?
充气的鸭子,似乎日渐消慢了。
我牵着我黄澄澄金灿灿的月亮面对夏天里的不告而别。后花园似乎成倍地被放大了。怎么也走不回仰面看她的那点上。
终于是要轮到我了。爱要轮到我的,寂寞要轮到我的。
我追着太阳,高兴地举起广口瓶。比它更加迫不及待于一场新鲜的成长。
如我巴掌大小的小小叶子的树,从一个广口瓶,移入一个坑。嘱咐它等候一朵深白色云的浇灌。祝福它结出一个自己的黄澄澄金灿灿的月亮。
广口瓶,“咚”,掉进了池塘里,充气的鸭子和粉红色的海豚互相诉说了梦境。你记住你出生的光景了吗?
我终于赶在夏天的木屋,牵着我的月亮越过矮墙,别了我的后花园。
我是个大盗贼,什么也不怕,什么,也不怕。
